北京798还能走多远?
文:ad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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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中国新闻周刊 报道】从自发的艺术家聚集地到中国当代艺术品集散地,798早已经从被艺术改变的工厂,演变为被资本牵引的艺术贩卖区。而资本没有义务为艺术家打造那个想象中的乌托邦。

10月的798艺术区并没有秋日的萧瑟。虽然中国当代艺术在这个金融动荡的秋天已现疲态,但798各个画廊的大小展览仍然轮番登场。在这片时尚之地依旧喧嚣的同时,一些艺术家也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对于798艺术区管理的责难,使艺术家、艺术机构与管理方和物业的矛盾再一次人为地被聚焦。

从蜜月到分道扬镳
艺术家郝光的“799空间”位于798艺术区的深处,在一条街道的尽头。空间门口的玻璃窗内已经挂了牌子——“出租空间”,下面是郝光本人的手机号码。

“我要走了,不在这了,伤心了。”持有法国护照的华人艺术家郝光坐在自己600平米的空间内摇摇头说。10月底,这个空旷的屋里已经冷得出奇,四周摆放着他创作的有关汶川大地震的油画。

在决定离开798的同时,郝光在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以公开信的方式历数798管理方以及物业的“罪状”。内容涉及物业方面拆除和破坏园区内的特色建筑风格、野蛮施工、乱收费、哄抬租金等等。

面对记者,他列举这些“罪状”的证据,“比如,798院子里都是典型的包豪斯建筑,就应该是水泥钢筋和玻璃,物业为什么要用白铁皮包装呢?大铁皮不属于包豪斯风格啊。为什么要在很典型的大走廊上铺上花砖呢?我就较这个真!” 郝光大声说。

在郝光看来,这样的做法不仅仅是装修风格的个人好恶,可以从此反映出798管理者对于艺术的“一窍不通”和“对于文化艺术的不尊重”。

其实,就在几年前,798的物业对艺术可不是“一窍不通”和“不尊重”的。

在郝光的记忆里,艺术家,艺术机构与798管理部门七星物业的蜜月期开始于第一次物业大会。“应该是2005年10月,(物业)第一次开了大会。艺术家都敢提意见。”郝光说,他提了两条:第一,能否打开园区南门;第二,能否把798这几个字挂在园区门口。这两条建议当场被物业部门采纳。

“我们都给他们鼓掌,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物业了。”郝光说。

好景不长,2007年4月28日“2007北京798艺术节”移在798艺术工厂举行。这是第一次由企业投资,政府参与的798艺术节,曾经由黄锐等798元老私人创办的艺术节被官方接手。“那次艺术节之后,物业那边和艺术家再也不接触了,没人理你了。”郝光说。

在他看来,蜜月期是因为物业需要艺术家和机构的承认,而第一次成功举办艺术节意味着物业方面对于798的全面掌控,“不再需要我们了。”郝光说。

“与时俱进”的房租和“怀旧”的艺术家
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798园区进行大规模升级改造,路面全部翻修。

通往郝光艺术空间的管道被挖断。郝光要求予以修缮,他说得到的回答是要个人交费。“挖了9个月啊,我跟工头都熟了,挖断我的管道,市政都说给我修,来了个物业的经理非要我交钱。”郝光到现在也仍然气愤。

最终,郝光交纳了2800元接通了管道。但是,暖气从去年到现在据说仍没有接通,原因是郝光未交纳“增容费”。

“法律规定黄河以北都必须供暖,增容费是违法的,我就不交。”郝光裹着一件外套捧着热茶说,“我后来才知道,798的这个七星物业根本没有物业资质,我不承认他们,我为什么要交钱。”

2008年,郝光甚至连自己空间的房租都开始拒绝交纳。这样做的后果是,他接到了一份通知函——10月30日将强制搬迁。

于是,在他准备离开的同时,也有了那篇声讨798物业的“公开信”。

而作为798艺术区建设管理办公室,其负责人对于媒体向来十分谨慎,办公室相关负责人员在拒绝署名的前提下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邮件采访。对于郝光提出的物业破坏园区整体风格的责难,办公室负责人的回答是,“在环境改造工程的筹备阶段,798艺术区建设管理办公室和七星物业尽可能地广泛征求了园区机构和众多艺术家的意见,并就园区环境改造方案向国内外数家知名园区设计机构进行征集,通过了规划设计方面的专家论证,最后确定的改造方案是综合了设计机构、专家、和园区内多数机构的意见做出的。环境改造中,拆除违章建筑和部分80、90年代建筑,更加凸显了包豪斯风格建筑特色。由于园区机构有400家左右,很难集中所有机构的意见,且众口难调,个别艺术家也有其独特的审美品位,因而也有人对部分环境改造带来的变化不理解。”

七星物业所提的“广泛征求园区机构和众多艺术家的意见,并就园区环境改造方案向国内外数家知名园区设计机构进行征集”之事,倒也所言不虚。2006年年底,建筑师费菁就曾被北京规划委员会邀请帮助798园区做规划设计。

她当时将798园区中的建筑分为三类,一类为不能改动的建筑,包括四处典型的带有锯齿天窗的大厂房;第二为可以稍做改动的普通包豪斯建筑;第三类为可以拆除的建筑。费菁认为,“七星集团那边如果要拆除非保护的建筑,经过报批允许的话,可以拆除。”

在为798园区做规划的调研中,一些艺术家和艺术机构就对费菁提到自己对798未来的担忧。“他们说的一个是这里缺乏基础设施,比如吃饭的地方,希望增加。再有,担忧的就是未来房租会比较高。”

她理解艺术家的心情,但对此局面,似乎毫无办法。

到目前为止,郝光所知道的园区内新进驻的空间租金已经达到7元每平米每天。而且大都改为一年一签的合同。

而五年前,离婚后的郝光从法国搬回北京在798这个大院子里租房落脚时,那时的798,没有美女如云的展览开幕式也没有举者旗子的旅行社导游,充满了条块分割的断头路,路上蓝色大褂的工人推着车子运货,院子内弥漫着国营老厂的萧条氛围。

郝光以每平米每天8角钱的价格租下了一个空间,养了几只鹩哥,每天教几只鸟说话,“有画的卖!”

之后五年,便是798从老厂区变为北京时尚地标的翻天覆地的五年。

艺术家的“价值”值多少房租?
“我就等着强制我搬迁呢。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报警了。”五年后的老租户郝光满不在乎。用他的话说,他在乎的是“798的未来”。

五年前,中国当代艺术远未火爆,798默默无名。艺术家看中了这个充满钢筋水泥的包豪斯建筑聚集地,墙壁上粉刷的文革时期的标语与巨大厂房让艺术家找到“当代艺术”的灵感。游走在体制外的艺术家们自发聚集于此,厂房管理者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取低廉的租金一边考虑将这群没有工作的画家视作驱逐的对象。“那时候经常想轰我们走,断电啊,不让车进啊。但是很有意思,那时候工厂是人家的,艺术家住在工厂里本来就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虽然有矛盾,但是我们觉得很好玩。”郝光说。

那时候艺术家们担心的是自己的明天,担心万一这里被拆除,自己再次流落他处。伴随着担心,他们积极地举行一些艺术活动,展览和艺术节使这片工厂一再受人瞩目。因为声名鹊起和艺术家的呼吁,2006年7月和12月,朝阳区政府和北京市政府先后认定798为区级和市级的“文化创意产业基地区”,并拨出专项引导资金合计超过1.2亿元,对798进行全面改造和管理。

政府的态度被艺术家看作一种承诺。在郝光看来,这意味着“非法的艺术活动终于合理了”。艺术家们的未来似乎有了真实的保障。

而这些艺术家们也由此认定,798的新生是由于自己的入住带来的。

“我们是798的灵魂人物,应该保护我们这些老人儿,”郝光说,“我们最早进入的这些人房租可以涨,但是要按照通货膨胀率去涨。”他同时认为,应该由艺术家和机构组成一个租户委员会,一起把关以后新进入的机构,“我们决定是否可以进来。”“如果那时候租金涨到5块,那我们为七星集团拍胸脯保证就值这么多。钱他们去赚,但要给我们优惠。”

亲身参与798改造规划的费菁认为,艺术家们这样的想法有着实际的困难。“这可能会让后来者觉得不公平。”不过她说,其实管理部门可以想别的办法给这些“老人儿”一些补贴。

“我说艺术家有价值的道理他们是明白的。到了真正谈租金了,我觉得是不能抵御住这个诱惑的。”费菁说。

“如果这样下去,房租越来越高,艺术家和艺术机构跟物业之间根本没有对话机制,我们是孙子,物业是爷爷。艺术家和机构一点点撤离,那798就不是798啦。(我们)这些灵魂人物因为房租都走了,那谁还来啊。”郝光为他们这批元老级艺术家抱屈,说到这,他拍了桌子,“我这条街上的画廊前两天又走了几家。”

在费菁为798做规划的沟通会上,她感觉到,七星集团对于大型商业机构的进驻是持欢迎态度的。“我觉得他们没有看到艺术家的价值,他们觉得大的公司进来能挣钱挺好的,他们也没想到艺术家会跑了。他们觉得艺术家跑了也没跑几个钱,我只要把有钱人抓住不就完了吗。”

798的未来
798艺术家和物业的关系,似乎也应验了合作的两方“颠扑不破”的一个规律——只能共患难无法共富贵。

而且,现在的798已非当年的798。实际上,这里更应该叫做艺术品贩卖区。郝光对这里的定义是“世界最大的中国当代艺术品集散地”。随着从自发到有管理的变化,798就已经从尊重艺术变为尊重资本。而资本没有义务为艺术家打造乌托邦。

郝光作为艺术家为798的未来担忧,是艺术家的本能;而七星集团想让这片园区在最短时间内实现利益最大化符合商人的逻辑。两条逻辑都保持着自己的正确线路,只是难有交集。

其实,缓解两边的矛盾也并非完全无计可施。对此费菁曾对七星集团提出建议:凡是在园区内进行商业开发的开发商如果可以提供一些非营利的艺术空间或者公共设施,就对其奖励一些容积率,既能让其赢利又可以保证艺术空间不受损失。另外她还列出了一系列可以进驻798园区的商家类型,其中绝大部分与艺术相关,以此为标准设立准入制度。

不过她承认方案与实际运作之间仍有距离,“我们做规划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不可能直接对租金提要求。”费菁说。

在艺术家的呼吁下,七星集团似乎也在做着权衡,管理办公室负责人对记者说,“798艺术区建设管理办公室将通过规范艺术区准入制度,清退与艺术区发展方向不符,对艺术区健康发展产生不利影响的机构;通过各种相关政策,对有价值、有特色的中小艺术机构和艺术家工作室进行有效保护。”但最终结果如何目前不得而知。

一成不变只是一种理想。就像费菁所说,“798最终是一个艺术区还是一个商业区是和城市的变化相关的。只要它是一个好的城市地区就是好的。只希望它不要变成没有人去的地方。”